被规训的反叛:《知否》番外篇中盛家小女的"成长"陷阱
在《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》的宏大叙事中,盛家女儿们的命运如同被精心编排的乐章,每一个音符都落在既定的位置上。当番外篇《盛家小女初长成》将镜头对准那位曾经最不起眼的小女儿时,我们期待看到的是一场真正的女性成长史诗。然而,细读之下,这部看似描绘女性自我觉醒的作品,实则暗藏着一个令人不安的真相:所谓的"成长",不过是将一个活泼的生命,驯化为符合封建礼教标准的"合格产品"。
盛家小女的形象最初被塑造得极具颠覆性——她不爱女红,偏好诗书;不谙闺阁礼仪,常作惊人之语;对婚姻自主有着朦胧的渴望。这种设定本可以开辟出一条不同于明兰的生存之道,一条真正突破性别桎梏的路径。然而,随着叙事的推进,我们看到的却是这个充满可能性的角色如何被系统性地"矫正"。每一次她的"出格"行为后,总伴随着或温和或严厉的"教导";每一个独立的念头,最终都被转化为对家族利益的"深刻理解"。这种叙事策略巧妙地将压迫内化为"成长",将屈服包装为"成熟"。
文本中有一处极具象征意义的场景:小女偷偷阅读《列女传》后非但没有反感,反而被其中的"大义"所感动。这一情节彻底暴露了叙事的意识形态底色——它不是在记录一位女性的觉醒,而是在演示如何有效地将一个有思想的个体规训为体制的拥护者。当反叛者开始用压迫者的语言思考,当被规训者主动为规训辩护,这种"成长"不过是权力运作的完美例证。
更有意味的是小女与几位男性角色的互动模式。她与男主初遇时的争锋相对,本可以发展为一段平等对话的关系,却迅速被纳入"欢喜冤家"的传统套路;她对某位才子的短暂倾慕,也不过是为了最终证明"长辈眼光更准"的铺垫。这些关系无一不在强化一个信息:女性所谓的"选择",不过是在男性划定的有限选项中进行挑选。当小女最终"心甘情愿"地接受了家族安排的婚姻时,文本将其庆祝为"成长"的巅峰时刻,却刻意忽略了这一"心甘情愿"背后漫长的规训过程。
耐人寻味的是,番外篇采用了大量内心独白来表现小女的"思想转变"。这种叙事手法制造了一种幻觉,仿佛每一个决定都源自深刻的自我反思。然而,这些独白中充斥着"我渐渐明白""我终于懂得"之类的句式,揭示的恰恰是外部价值观如何成功植入个体思维的过程。真正的自主思考被伪装成自我说服,体制的要求被转化为内心的声音。当一个人开始用压迫者的逻辑解释自己的屈服时,规训便达到了最高阶段。
与正传中明兰的生存智慧相比,小女的"成长"显得尤为可疑。明兰始终清醒地认识到规则的荒谬性,她的妥协是一种有意识的策略;而小女却逐渐将规则内化为自己的价值观。这种区别至关重要——前者保留了批判的可能性,后者则彻底成为体制的共谋者。当一部作品将这种精神上的臣服美化为"成长"时,它实际上是在为压迫性结构提供文化合法性。
《盛家小女初长成》的悲剧性不仅在于它讲述了一个女性被规训的故事,更在于它试图让读者将这种规训误认为解放。当小女最终站在回廊下,满意地审视自己"合宜"的举止时,文本希望我们看到的是花朵绽放的美丽,而非一棵被修剪得失去原形的盆景。这种叙事欺骗性正是许多"女性成长故事"的共同问题——它们将适应压迫性环境称为"成长",将放弃反抗称为"成熟"。
在当代语境下重读这样的番外篇,我们应当保持足够的警惕。真正的女性成长文学应该展现的是对不合理结构的质疑与突破,而非对压迫的浪漫化与内化。盛家小女的故事本可以成为封建家庭中另一种生存可能性的探索,却最终沦为规训力量的颂歌。当我们为这样的"成长"感动时,或许该问一问自己:我们是否也在不知不觉中,将枷锁当成了首饰,把牢笼认作了家园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