舞者
表妹在舞台上旋转,红色的裙裾飞扬起来,像一朵盛开的石榴花。台下掌声如雷,我却只看见她额上细密的汗珠,在灯光下闪着微光。
她自小便爱跳舞。记得幼时去她家,总见她对着穿衣镜摆弄姿势,将一条旧纱巾系在腰间,权当舞裙。她母亲每每见了便皱眉头,道是"不务正业",她却只管踮起脚尖,转一个圈,又转一个圈。
后来她果真去学了舞蹈。我见过她练功的样子——将腿架在横杆上,身子一点点往下压,脸上的表情分明是痛的,却偏要挤出笑来。问她何苦如此,她只道:"要跳得好,总得付些代价。"
代价果然不小。去年冬日,我去舞蹈教室接她,见她正独自在角落里揉着脚踝。走近了看,那脚踝已肿得发亮,青紫的血管在薄薄的皮肤下蜿蜒。"不妨事,"她见我盯着她的脚,忙将裤管往下拉了拉,"过两日便好了。"
她如今在舞台上确实风华绝代。看客们只见她婀娜的身段,轻盈的舞步,哪里知道她鞋尖里的棉絮早已被血浸透了三回。她旋转时,我总疑心听见她骨骼的轻响,像一株被风吹动的竹子,外表潇洒,内里却已有了裂痕。
前日她来我家,走路时微微跛着。问起来,才知是半月板损伤,医生嘱咐静养三月。"那演出怎么办?"我问。她笑了笑,从包里掏出一瓶止痛药:"有这个呢。"
今晚的演出,她跳了一支新编的独舞。音乐终了时,她以一个高难度的后仰动作收尾,脖颈拉出优美的弧线。掌声中,我看见她右手悄悄扶了一下后腰,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。
散场后,我在后台寻她。化妆间里,她正对着镜子卸妆,从镜中看见我,便招呼我坐下。"跳得如何?"她问。我尚未回答,她自己先笑起来:"有几个动作还是没做到位。"
灯光下,她眼角已有细纹。粉底擦去后,眼下显出两片淡淡的青黑。她才二十五岁,却已经跳了十八年的舞。
人们总说舞者吃的是青春饭。我看未必——他们分明是在用青春喂养着某种东西,那东西的名字,或许叫梦想,或许叫执念,又或许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。